回想一下,在徐峥导演的《逆行人生》中,对于短视频/直播这一视听形式的调用俯拾皆是:
当高志垒看着外卖小哥面对手机谈笑风生搞直播时,他动了送外卖的念头。在这里,短视频起到了承接剧情的功能;
当高志垒情绪失控,愤而"辣手摧花"之时,这一珍贵镜头被过路人捕捉下来,并被上传到短视频平台上。在这里,短视频作为噱头和传播手段而出现,旨在唤起观众"含泪的微笑";
结尾处出字幕时,短视频脱离了电影文本,凸显出其自身的独立存在:许多关于外卖员的短视频被剪辑成一个较长段落,似乎试图让观众去相信一种一以贯之的真实。
无需赘言,这些短视频的内容显然是真实的、极少人工干预的、不经过精密筹划的,因为短视频中呈现的事件往往不像剧本那样有迹可循——越是熟悉短视频的观众越会在无形之中锻炼出一种能力,能够轻易辨别出短视频内容是出于偶发,还是纯粹人为。并且,我们总是倾向于给予前者更高评价——而其中的情感也显得更为真诚、更加纯粹。
《逆行人生》试图将电影文本与短视频段落衔接在一起,以表明二者在某种程度上的延续性或关联性。然而,呈现在观众眼前的,恰是一种断裂:人为性与真实性在此断裂,正如我们对于剧情片和纪录片的惯常看法那样。
这种虚与实之间的断裂,实际上揭示出某种更为微妙的东西:短视频是否早已在更大程度上俘获了观众的芳心?如今,大量的电影中都能看到短视频的幽影:有人在拍摄,有人在观看,有时它推动情节向更纵深的方向行去,有时它干脆直接以竖屏影像的形式插入到电影中,堂而皇之地昭示着自身的存在。
电影"利用"短视频的例子不仅发生在影院之中,也存在于银幕之外:电影营销的方式转变得如此迅疾,可以截取出若干具有煽动性的片段,吸引观众去影院观看,亦可将镜头投向某位知名或无名的观众,看其作出怎样夸张到不足为信的反应。
电影努力去"蹭"短视频的流量,似乎已成不争的事实。
残酷的问题依然矗立在这里:在如今这样一个时代,电影何为?
如果短视频给观众带来的吸引力超过了电影本身,那么这样一个问题就显而易见:为什么要看电影,而不是在手机上刷短视频?
短视频带给我们的巨大诱惑力,首先来自于一种"真"(短视频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纪录片之责)。想一想前一阵子的《我本是高山》,有观众评价结尾处的真实影像赛过影片本身带给观众的震撼力度。
宣称一幅画作的是假的,说明作者另有其人,相对于原作是赝品。而宣称影像是假的,则是欺骗了观者的感情——我们总觉得影像应当提供给我们某种"真"的保证性,无论是事实上的确凿无疑,还是情感上的无可辩驳。
关于"电影之死"的探讨,或许应转向到"电影之思"的维度上更为适宜:和短视频相比,何种电影影像具备更大优势?
可以是向我们展示更多奇观的电影,或者是在心灵维度上有着更大建树的电影,亦或是充分利用作为公共空间的影院的那种电影……
简单粗暴地去否定电影艺术本身是很轻易的,因而也是不公正的。